母亲的火绳
▌潘军
母亲编的“火绳”很香。
母亲编过蒲墩、草帽辫,最擅长编“火绳”。“火绳”是用栗子花编成大约一米长的绳状,点燃后散发特殊的香味,可驱蚊虫。
上世纪60年代初,我家很穷,母亲编“火绳”卖钱贴补家用,也用“火绳”防蚊,让一家人睡上安稳觉。那时,我家所在的西涝洼村栗树不多,零散分布于几个山洼里。每到栗花飘香的季节,栗树下站满老弱病残,母亲会绕过人群,去很远的地方捡栗花,她要赶在雨前多备些栗花,编更多的“火绳”。有一天,母亲翻过村里最高的山峰后,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,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栗树下开始捡栗花,捡满一笼子准备回家。就在母亲起身的那刻,身后有怪异响声,一条镐把粗细的大蛇正昂头吐芯子,做出攻击之势。母亲扔掉笼子撒腿就跑,头都不敢回……母亲跑丢了鞋,扎伤了脚、划破了脸。是父亲帮她背回了栗花找回了鞋。
吃罢晚饭,一家人围坐在院中央,开始编“火绳”。母亲编“火绳”好且快,还会“盲编”。那时,家里没有钟表,看天上的三星估摸时间。编“火绳”很无聊,我就撺掇母亲讲故事,母亲也不扭捏,一板一眼讲起来。母亲喜欢讲用“火绳”对付狼的故事,生动形象,有些惊悚——抗日战争时期,家人为躲避扫荡跑进了山里,在一片杨树林旁建起草房。一天,爷爷和父亲没在家,一只野狼光顾了草房。狼用头撞门,两只前爪使劲挠窗户,吓得奶奶和母亲蜷缩在角落不敢动弹。眼看狼就要顶破门窜进屋,情急下,母亲拿起燃烧的“火绳”对准野狼掷去……母亲的故事总被我们打断,你一言,我一语,替母亲叙述完斗狼的经过。母亲没再说话,我知道,母亲的沉默是送给奶奶的,是奶奶教会母亲编“火绳”的……奶奶去世后,母亲的故事总会融进思念与痛楚。
困难时期,母亲将编好的“火绳”打成捆留作卖钱。那时,供销社不收“火绳”,母亲只能追集售卖,往返一次要走50多里路程。有时母亲也去地头窝棚卖“火绳”,运气好时能卖十几根。母亲卖“火绳”从不讲价钱,是父亲嘴里的“穷大手”。遇到买主,母亲总对人说:“自家的手艺,您瞧着赏。”走时还搭上一两根。除了钱,母亲还用“火绳”换回火柴、食盐等生活用品。有一段日子,我吃蒸老倭瓜把肚皮撑得透亮儿,一脸菜青色,总想换口味儿。那年八月十五,得知母亲去卖“火绳”,我从早晨就盼着母亲回家,希望母亲买回好吃的来。母亲很晚才到家,进门后神秘地掏出一个纸包,我猴急地打开,一看是两块月饼,欢喜得直蹦高。母亲将月饼分成八块,逐个儿递给每位家庭成员。我把一小块月饼放嘴里含着,细品滋味,直到全部融化也没敢嚼一下,母亲见状,偷偷地把她的那份月饼塞进我嘴里……
那些年,我家房前屋后都是庄稼地,还有猪圈、马棚、臭水沟。长腿大花蚊像长了钢牙,咬一口就是一个包,奇痒无比。家里点的“火绳”是残次品,还有臭蒿子。蒿子酿烟呛人,泥墙、屋顶熏得黢黑。有一年,家里新换炕没钱买石灰抹炕缝,炕缝里长了很多臭虫,母亲叫我用针扎、用水烫,结果都不管用。那天,母亲卖“火绳”回来,买了一瓶敌敌畏准备杀虫用。不成想二姐倒了一些药剂洗衣服,想杀死衣缝里的虱子。第二天,二姐出现中毒反应,若不是送医及时,后果不堪设想。此后,家里很少买农药,“火绳”成了我家无所不能的除虫神品。
母亲的“火绳”,送过下乡知青、驻村工作队、孤寡老人,连过路的张嘴要一根,母亲也从不驳回。夏天蚊虫多,母亲总会在乘凉的人群旁边点燃一根“火绳”,待人走光,母亲才收拾回家。
再之后,家庭条件好了,母亲怕熏黑墙壁,就不在屋里点“火绳”了。如今,“火绳”更是淡出了人们的视线,成了永久回忆。